5月28日,“6亿中国人每月的收入只有1000元”引起热议,疫情之下,越来越多的失去收入这件事似乎更迫在眉睫,这个时候,摆摊经营的合理性被拿出来讨论,是一个让人欣喜的改变,但,想掘一桶的金真的这么容易吗?
练摊江湖
“城管喊你来摆摊啦!”
想必大家这两天也被“摆摊”这个高频词刷屏到烦了。
随着江西瑞昌城管主动打电话邀请摊贩们上街摆摊,“地摊经济”好像瞬间被拉开闸门,泄洪到各行各业。不过一天,“全民摆摊”就顶上热搜。
国家开绿灯,总理还称赞“地摊经济是人间烟火”,一时间,似乎所有人心中那个摆摊发财梦都蠢蠢欲动起来。
郑州不少市民打开私家车后备箱卖货
在哪里摆摊?卖什么?怎么卖?“城市地摊财富秘籍”手册在小白中悄悄流传。
可真要想取经,还是看看江湖地位相当之高的摆摊前辈——南宁中山路夜市的摊主们吧。
南宁中山路,南方“香港小吃街”、中国人的深夜食堂,这里卧虎藏龙,传说在这儿摆摊的人,人手一两百万。
走在中山路夜市上,你可能想不到那些招呼你来吃夜宵、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摊们,都是些什么人物。
在鱼龙混杂的夜市里摆摊、求生存,那就是行走江湖。
白天的南宁中山路,街道安静、偶有行人,一切如常。
可到了夜里,沉睡了一天的老街醒来,摇身一变就成了首屈一指的宵夜天堂。
喧嚣、鼎沸,灯火通明,烟火气间杂着镬气扑面而来,人头攒动间极尽热闹。
400米夜市,600多家摊店遛一趟线,在这里谋金,可真得看本事,想偷学经验的,可得瞅好了。
自古以来,沿街小贩的首要技能就是:叫卖。
瞧瞧肥姐。
“来啦妹妹!今天怎么这么漂亮!”
“为了来见你啊肥姐!”
肥姐卖酸嘢的摊子上永远爆满,真正进夜市开吃的客人都得先来她这吃一碗酸嘢开开胃。
肥姐嗓门大,手脚麻利,永远热情洋溢带着笑,就好像冬天里的一把火,烘的人发暖。
再加上,肥姐还记人,“好久不见啊,今晚吃什么啊?”熟客来了这么一招呼,下回还想往她这跑。
更重要的是,她那手功夫,跟你聊着天,一碗酸嘢就好了,咬一口,酸甜脆辣,啧,人摊合一,就是爽利。
“男人难过女人关,女人难过酸嘢关。”逛夜市,不就图个嘴开心人开心,肥姐上的第一课就是:味道要好,氛围也要好。
可要想做到这点,前提是你真正对“摆摊”认同。
因为一些原因,提起摆摊,不少人会觉得是没尊严的事。
就像肥姐的老公,害羞,还觉得丢脸,一看到同事来了,赶紧就跑了。
可在肥姐看来,靠摆了几十年的地摊养活一家人,那也是自食其力的本事。
摆摊这件事,你不能想靠它赚钱,还嫌它上不了台面,没这样的道理。
再者,那些准备卖吃的还想随便学两手就出来耍大刀的,醒醒吧,没点看家本事,顾客会比你先撑不住。
在南宁夜市,酸嘢找肥姐,烤鱼找六叔,炒螺找五叔(共和路)…脱颖而出的都是“够味儿”的。
比如五叔炒螺,味道和画风都野劲十足。
螺用热水沸煮除去细菌,再用秘制配料下锅不停翻搅。
半米大锅,40斤螺,翻动一会极消耗体力,锅里的热气蒸腾起来,满头大汗的五叔猛的灌几大口啤酒解个乏。
加入紫苏和酸笋,三炒三焖,钢制大勺舞得带风。
一锅带劲的螺炒完,臂力惊人的五叔大汗淋漓的被洗礼了一遍,抻着脖子的食客终于等到一声:“出锅了!”
一晚上,炒螺如流水。
看着坐满的摊子,五叔抹了把汗,拎着酒瓶子又灌了一口:不喝上几口,真撑不住啊。
原来掌控着螺市三分之二货源的五叔,自从上岸后潜心修“螺”,习得一独家秘方,才站稳了脚跟。
生意不好心焦,生意好了极累,忙完一晚上站着都打晃。但靠着“好味道”让大家攒着堆往里进,才是真本事。
酒香不怕巷子深,甭管你摊子摆在哪儿,人就奔着你来。
不过,想要混好“摆摊”这个江湖,更需要的还是一股劲儿:韧劲。
这股劲儿在鸡姐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鸡姐,卖肠粉卖粥,看着普普通通,身上那股子市井豪气直冲上天。
“这里谁没有一二百万。”
坐在椅子上,鸡姐点起一根烟,翘起腿,用有点沙哑的烟酒嗓轻飘飘的说了这么一句。
接着眼睛一斜,好像对“一两百万”这个数字还有点不屑。
鸡姐好赌,2008年一口气输了280万,拼拼凑凑连现金都拿出来了也还不清。
隔壁的老板说:老鸡,你翻不了身了!
鸡姐:翻不了身?我两年之内翻给你看。
重操旧业的鸡姐,那股拼命的狠劲儿上来,气势堪比山鸡哥。
“独食独生疮,打死没人帮。”摸爬滚打了两年,不服输的鸡姐两年翻身:
“不怕跟你们说,我现在固定资金就有一两百万,有几套房,怕什么。我明说的,我不但要翻身,我还要买车!都要买!”
十句话里九句都在问候别人祖宗,鸡姐在镜头面前丝毫不收敛。可一站在门口拉顾客,她又温柔得很:“美女,吃宵夜吗?”
这样“任尔东西南北风”的野生摊贩大佬,不止鸡姐一个:
比如六叔,因为赌术出众出千技术一流,劳改三年,出来后没地儿去人又穷,就摆摊卖烤鱼。
中山路刚开始很乱的。
六叔刚在这里做的时候,就碰着很多喝多了打架和吃霸王餐的,那些人吃完就跑,六叔和他老婆跟着追了好几条街。
追不回来,辛苦白费倒搭钱。
提起来,赌神六叔眼眶也红了:难,怎么不难?
后来中山路改造,六叔的烤鱼店却被拆了,原来火热的生意烟消云散,他只能继续摆摊卖小吃:
“要供儿子读书,读大学又读研究生,能不花钱吗,还要买房子…”
几经波折,六叔仍在这里牢牢扎根了二十多年,把一大家子撑起来了。
多神奇,无论是什么身份的人,只要在这里牟着劲儿干,都能得到回报。
卖生蚝摊子的大姐说:十几年没在家吃年夜饭了,可这里的人都这么拼,365天没有一天休息,下一会雨,鸡姐都要骂骂咧咧:又要少赚1000!
好不容易休息下来的何五
无论是肥姐、鸡姐、五叔、六叔,还是这里生存的其他人,在摆摊江湖里所展示的万千种不同人生,都带着“不服输”的韧劲,这也是他们行走江湖赖以生存的能力。
但前提是,这个江湖,有个老大维稳:
“有九叔在,我们就能平平安安做生意喽!”
快到晚上6点时,所有推着车的小贩都在等候着。
这时,一个精瘦的小老头晃悠着出来了,身穿巡逻制服,袖带“执勤”红标,“城管”打扮。
看着时间差不多了,站在中山街口的小老头一声喊:摆摊!
一时间,小推车们纷纷涌入,迅速找准位置,拉开摊位,开始摆货。
小老头拖着椅子坐在路口,看着瞬间沸腾起来的街道,放佛是自己打下的江山。
这就是九叔。
中山路夜市管理员,工号001,掌管了夜市的32年,外号“夜市市长”。
“这个夜市是谁打出来的?”“九叔嘛!”
1982年的时候,九叔联手五家摊贩,搞出来个小夜市,最开始的时候是他一个人管,一个摊位收5元、10元的。
这么一看好像,九叔好像就是个收保护费的?
可一条街真需要人管,要不总有人超界。
小摊的摊主们都想多挪点位置,“挪出来这么多,一个晚上能多赚不少钱。”摊主们这么一瞎挪,就容易乱。
再加上,来夜市的客人也不安分,吃霸王餐的、喝酒闹事的、和摊主起口角掏刀的…九叔在这条街上,大家反倒能安安分分的经营起来。
九叔很凶,年轻的时候,谁惹他他就和人干架,以前学了几手功夫两个人都打不过他,他的至理名言是:
“你流氓,我比你还流氓。”
后来,政府来“招安”,骂骂咧咧的九叔换装上岗,成了中山路正经的负责人,手下也带了一批人,依旧很凶。
管到70岁了,九叔就想退休了,但上面领导不让:
“文化人你让他们去管夜市,能行吗?就得九叔管。”
如今摊位越来越多,一年的管理费就要100来万,都是九叔一家一家收上来的。
摊主们也精明啊,今天喊穷,明天耍赖,但九叔更悍:生意难做关我屁事?不交明天就把你摊子清走。
弄得激烈了,还有带着刀来找他,他也不逊,直接掏电棍。
可臭脾气的老头也心软,当初之所以弄个小夜市,就是看大家被城管追着跑的魂都没了。
所以他吃软不吃硬,只要好好跟他说话“对不起啊九叔,今晚客人多,没法了,往外挪挪。”
老头看看无伤大雅也就给面子了。
这条街上,大家也只给他面子。
他在街上一巡逻,走到哪家摊子前都有人招呼:“九叔来喝两杯啊!”
“蛮横与通融之间的选择,规矩和人情之间的腾挪,从江湖争夺到规范经营,九叔撑住了整个场子。”
由于一直担忧卫生问题,九叔还请了清洁工。
夜市结束时,被人群一晚上扫荡后的街道遍布垃圾,但第二天早上行人出来前,它又回变成原来的样子,干净,宽敞。
要是这条街一直干干净净、不出事,那大家都好过年。
热闹的夜市,人来人往,72岁九叔抱着一个老收音机,坐在领导给他特批的路口(那一圈是属于他的摊位),想着:
这条街不能拆,拆了大家都要没饭吃。
2014年拍《九叔》这个纪录片的时候,就已经有中山路夜市要拆的消息来回传了。
每个占地面积可能不到一平米的路边摊,都牵动着不少人的心。
九叔担忧的问题没有错,脏乱差一直是路边摊的代名词,环境卫生、交通秩序、食品安全…这些都是问题,也是路边摊一刀切的原因。
但九叔同样也给出了应对办法:管理。
怕摊贩影响交通,6点前不让摆
堵不如疏,夜市需要鸡姐、肥姐、五叔、六叔那样的生存者把烟火气升腾得浓烈,也需要九叔这样的管理者让烟火气走得更久。
好在几年过去了,有网友说:中山路夜市没有拆,而是逐渐走向规范了,还像九叔预想的那样,建起了霸气的大门。
图源网络
就在前段时间,中山路夜市重新迎来热闹,随着涌入者的增多,生意却也越来越难做。
如今,中国的路边摊首次在法理上取得了合法性,想来分一杯羹的人更多了。
从媒体报道的乐观新闻来看,“”摆摊赚个百万好像也不是不可能,但这世界上从没有轻轻松松一夜发财的好事,什么行业都是如此。
一场风一场雨。
相信,时间会留下那些真正努力扎根,需要靠“摆摊”生活的人。
而他们,也会把烟火气重新给我们的城市带回来。
[1] 纪录片:《九叔》
[2] 宵夜江湖:旺盛的南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