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理在记者招待会上为地摊经济点个赞,万里江山一片红,乌秧秧哗啦啦全网都是地摊热文,打开朋友圈,到处是地摊:《90后晚上摆地摊日卖4千,买下奥迪奖励自己》、《大排档业主:每天收入三万元》!天啦 ,地摊这么牛叉叉?赅人听闻!我晕!
关于摆地摊,本公子我可真有话说!当年,我是摆地摊的祖师爷!各位同学坐直了,手背在后面,听本地摊祖师爷讲课!
01
卖狗肉
90年高考落榜,羞于呆在乡间,公子惶惶如丧家之犬逃到城里,举目无亲,找个建筑工地做苦力小工,太阳暴晒,挑肩挨膊,一个月下来形销骨立,黑瘦如非洲难民,偶遇在五里市场做牛肉贩子的堂兄,看我可怜,请我喝了一顿酒,说到自己的屠夫生涯,语态甚是豪壮,说刘邦织席,樊哙屠狗,张飞杀猪,关羽卖豆,市井小贩英雄辈出!一顿窜掇,我动了摆地摊的心思。
堂兄热心为我参谋,骑上破三轮车带我转遍全城,以专家的眼光看中了一门营生——贩狗肉,说花板桥市场一条街,唯独没有卖狗肉的档,“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独家生意,必火!
得呢!第二天大早,我就骑上破单车,豪情万丈到梅溪桥批发市场进了一条狗。狗是杀好剐完毛的,焦黄黄的挺好看。
到了摆摊的花板桥市场,我忽然胆怯起来,找了个没什么人流的角落,将狗儿吊在架上,斯斯文掩口呆立一旁,仿佛良家少妇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佛祖心中坐,鸡毛满天飞。无他,就怕遇上熟人,特别是同学。
果然,不到一刻钟,我高中同学刘大梅腆着肥大的肚子跟在她妈后面买菜!
冤家路窄,刘大梅是我死对头,跟我同桌,这女子肥得如头母猪,读书成绩差得死,仗着自己是城里人,经常翻着白眼对我牛逼哄哄颐指气使,有一次我实在忍无可忍跟她干了一架,从此互不理睬,老天,如果被她看到我沦落成狗肉小贩,还不得笑个半死。
幸好,她没认出我来,嘴巴沿摊尝着果子,慢慢地摇着鸭步走远了。
旁边的小贩时不时都有人光顾,只有我这条狗无人问津。右侧卖鹌鹑蛋的大婶闲下来后,好奇的望着我,好心道:小伙子,你做生意要吆喝呀!不然谁知道你干嘛呢?
我张了张嘴,感觉胸闷气短,口干舌燥,鼓起勇气喊了句:狗肉哇——狗肉。
我感觉不是自己嘴里发出来的声音,嘶哑,短促,仿佛锯子锯在陈旧的木头上晦涩难听。
后面我再也喊不出一句话来。
上午快完了,一条囫囵狗还是没有割上一刀。不过此时,我发现一个怪事儿,一个老头,蓄着山羊胡子,围着架上挂着的狗,左瞄右瞄,离开又返回,第三次过来时,摸着狗皮细细打量着。“师傅,您要几斤?”我问。
山羊胡老头悄悄把嘴巴凑到我耳朵边,说道:“狗蛋怎么卖?”
“什么东西?”我没明白。
“狗鸡鸡……那两只蛋加一条鞭子,多少钱?”老头手指比划着。
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老头要这个!嗨,我还准备割下来丢掉的。
你随便给吧,我不知道价钱。我说
老头掏出十块钱递给我,说十块吧,你割下来给我装在黑胶袋里。
直到天黑,那条狗除了狗蛋,再没有卖掉一两一钱!望着那条张嘴向天似乎要诉说满腹冤屈的死狗,我欲哭无泪。
垂头丧气将狗拉回家,堂兄帮忙找了熟悉的餐馆便宜处理了,亏了二十多块钱,他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堂嫂一语道破天机:你两个蠢得死!大热天的,谁吃狗肉?冬天卖冰棍夏天卖皮袄,反着搞嘛!
02
贩猪脚
本来捉襟见肘,又亏了几十块本钱,堂兄挺内疚,一心想帮帮我,到处打听什么小生意好做。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过了一天,他就一大早踢开我的出租房,兴奋地说:旺伢,发财的机会来哒!
原来,堂兄又帮我找了一条生路,贩猪蹄子!说保准赚钱。他如此这般跟我说了此门生意的窍门,说得我也热血沸腾起来,跃跃欲试。
做了一天的准备工作,凌晨四点不到,我骑上单车向城北屠宰场进发了。在阵阵鬼哭狼嚎的猪们惨叫声中,沸水热气腾腾,百十个宰猪的屠夫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干得不亦乐乎。我吓得愣在当场,恍如进了人间地狱。
“小子,呆着干嘛,帮忙扯猪腿!”有人招呼我。
我忙不迭上前,双手用力拉住挣扎的猪后腿,谁知那头三百来斤的肥猪力大无穷,后腿一蹬弹,将我掀翻在地,坐了一屁股臭烘烘的猪屎!哈哈哈哈,那几个杀猪佬大笑起来,骂我是个瓜儿。
猪杀死了,屠夫将四只毛猪蹄砍下来过称丢给我,让我付了钱。
自行车篓子里装满了毛猪蹄后,我赶紧往家里赶,烧开水,剃毛,抽出猪蹄筋(这个能卖几十块一斤),用汽油喷灯将烧得焦黄。还剩下最后一道工序:给猪脚注水。
堂兄告诉我贩猪蹄赚钱最大的窍门就是注水。毛猪脚批发价格五块一斤,清理干净的猪脚市场价格也只买五块五,还有损耗,如果不注水那不得亏死?
用一支硕大的兽用注射器,扎入猪脚上,一会儿那猪脚就撑得丰腴肥美仿佛出浴的杨贵妃,连脚趾丫都撑开了,煞是漂亮,粗略算算,一只猪蹄足可注入一斤自来水!
这次,我摆到枫桥湖市场外面,堂兄打听过这个市场虽然小一些,但没有贩猪蹄的竞争对手。刚将家伙什摆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市场管理人员到我面前来了,倒霉,没开张就收摊位费来了,我不禁紧张起来。孰料,那中年男人倒是笑容可掬,看着我面前的猪脚,说:好脚!烧得漂亮!
我大为感动,连忙递上香烟,说领导请多多关照。那男人说应该应该,然后对我说:买两条猪脚吧,剁细些,中午红烧了。
我赶紧摆开架势,剁得均之匀之,装袋好递给他,那男人道声谢径直走了,咦,没付钱?我张口准备喊时,旁边一个卖胡椒面的小伙子阻止了我:别宝里宝气啦,人家摆明就是占你便宜的,不然早把你赶跑了!
操,原来如此。
买胡椒面的小伙很热心,我问他一块钱两块钱的碾胡椒面小生意,能赚个什么钱?他诡秘地一笑,附在我耳朵边说:我的几乎是无本生意,买多少赚多少。我大惑不解,怎么是无本生意呢,明明看到他把胡椒粒放到碾碎机里碾出来的,三块钱一两,胡椒粒也要十多块一斤呀。胡椒面小伙拉开屁股后面的小木厢,里面一包面粉,我恍然大悟:原来玩的戏法,胡椒面九成是面粉,几粒胡椒掺个气味罢了。
地摊就是个江湖!
话不多说,早上九点左右,市民买菜高峰期,我的猪脚摊也开张了,很多人看到烧得焦黄黄的猪蹄,赞叹着这猪脚蛮好看,我也嘴巴学乖了些,会招揽生意了,果然,不多久,就围了几个人,我挥着剁刀,浑身是劲。货卖俏,客人竟然开始排队了,不到两个小时,我的猪脚销售一空,果然好生意!我数着零散的钞票,心里别提多美气了。
忽然,一个打扮洋气的少妇回来了,将袋子里装的猪脚往我面前一扔:猪脚小子,称称,还有多少斤?!
我心虚了,赔笑着:姐,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你问我?我在你这里买了两只猪脚6斤9两,在市场转一圈,一直滴水,现在再称,竟然只有4斤3两!你说说怎么回事?!那少妇声音洪亮,全市场都听得到,大家的眼睛刷刷望着我。
我脸色通红,呐呐如蝇嗫嚅着:姐子,可能是猪脚骨髓流掉了吧?
那女人怒极反笑:你的骨髓有两斤半?骗鬼吧!分明是注水猪脚!
这一闹,许多买了脚猪的顾客都来退货,一个个退钱,望着那一袋袋剁得七零八落的猪脚,我恨不得当场钻进地里去!
末了,那少妇手指指着我的鼻尖,咬牙道:小屁孩,不是看在你年龄小,老娘今天削死你信不信?以后再出现在这个市场,你试试我怎么收拾你!
我一言不发收摊。胡椒面同情地说:兄弟,你以后千万别来枫桥市场了,这女人就是“娇姐”,黑社会的,开的娇姐餐馆没人敢惹。
原来如此!我骑上自行车,任凭泥路上的风沙卷在脸上,汗水泪水混沌着,将疼痛的脸庞糊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
03
遇城管
一朝入地摊,脸皮厚如墙。堂兄说得好,地摊人就是城市的尘土,漫天飞舞,只要勤快,草丛里饿不死土皮蛇。
贩猪肉剁猪脚行不通,只能另想办法。过了几天,我考察市场后重整旗鼓,贩起了水果。
从庙前街水果批发市场进货有讲究,早上的鲜货价格贵,拖到傍晚去扫尾货,折扣比较大,进的货便宜许多。
拉了满满一三轮车的哈密瓜、桔子、青苹果,沿着四化建居民区的街边摆开,我的水果摊又开张了。城市的夜晚格外闷热,仿佛一只扣着的蒸笼,嗡嗡的蚊蝇在空中飞舞,昏黄的路灯下面,我打着赤膊,哑着嗓子喊:新鲜水果,今天空运的新疆哈密瓜,便宜卖哩,过了这村没有这店喽……
一会儿摊位前围满了人,我开始手忙脚乱起来。忙中千万不能出错,我堂兄密授了许多“生意经”给我,比如,杆秤准备两把,一把足秤,另一把是八两秤。遇到年轻的帅哥美女,就用八两秤,他们一般不会计较那么多,但是顾客如果是那些四五十岁上下的婆娘,你就要用足秤了,人家可能随身带着弹簧秤,如果发现你短斤少两,得,会吵个牛死马发瘟,你别想做成生意了。
摆水果有诀窍,如何排兵布阵决定你商品的卖相,长相端庄漂亮的水果自然摆在前面吸引顾客,但在顾客挑选水果的时候,你要尽量装作诚恳为顾客挑选次等水果,并说服他。比如选有疤痕的水果时要说:这水果有虫子咬过,说明没有用过农药,吃起来安全。比如选歪瓜裂枣,你要说:长得丑的水果往往味道更好吃!跟顾客说话分散其注意力之机,手速要尽量快,装得越多销得越快。
摆水果摊往往在销售最火爆之时会乐极生悲,你永远不知什么时候谁一声“城管来了”!你不管当时生意多好,必须赶紧收货,骑上三轮车狂奔!
大家可能无法想象,一条摆满地摊的街道,能在两分钟之内销声匿迹!城管仿佛一阵十二级台风,将地摊街刮得一片狼籍,散落的鞋子、踩烂的水果、打翻的小吃摊、飞扬的塑料袋……后面永远是硕果累累战绩辉煌的城管车,车上装满了收缴的三轮车、小贩挑子、地摊商品。
卖卤味的旺桃经常跟我摆在一起,那天城管来的时候,他的摊位正有一个老婆婆在试卤肠,旺桃腋下挟起卤锅拼命跑,老婆婆牙缝间正咬着一条猪肠,甩又甩不掉,只得跟着跑,煞是滑稽,在街上演出着“千里姻缘一线牵”的情景剧。
话说旺桃的卤味,制作过程颇伤天害理,我骂他“生儿子没屁眼”是有道理的。旺桃极其邋遢,把猪肠猪心猪头肉煮熟后,随便在地上冲一块倒上去,一边加色素一边加香精,一会儿卤味着色酱赤,香气扑鼻。旺桃自己从来不吃自己的卤肉,哪怕啃光头饭!
城管与地摊,猫与老鼠,皇军与老百姓。永远是无法调和的社会矛盾。
04
昧心财
转眼快到了中秋佳节,我有点想我娘了,打算回家过节。堂兄得知后笑骂我:你伢就是个猪头三!好不容易等到了赚钱的机会你想休假?
我大惑不解,中秋节摆地摊能赚多少钱?堂兄道:有个生意,我往年自己做的,今年给你做算了,不过说定,赚钱了拿一成给我买烟抽。
城里人,过年过节少不得买些好菜宴客,鸡鸭鱼肉已是寻常,紧俏的菜品特别抢手,比如肉摊上的鲜猪肚,早就被人提前几天预定了,可一头猪只有一个肚子,自然供不应求。
不得不佩服,堂兄是老江湖,地摊中的扫地僧!
堂兄垫付本钱,联系了广东一个朋友,发过来一吨冰冻猪肚,中秋节前两天到货,将猪肚浸泡在大油桶中,等猪肚解冻后,请了四五个临时工,全部给猪肚子用注射器注水。猪肚肌理分层,特别好注水,注水后的猪肚肥厚,硬硬的,摸起来肉质饱满。然后,从菜市场收回鸡血鸭血黄鳝血,泼洒在冰冻猪肚上揉搓,转眼间,所有的冻货全部变成了新鲜红润的鲜猪肚!
买了几只红色的大塑料盆,里面装上“还原”的猪肚,高价租了临时摊位,摆在五里牌菜场门口,中秋节前一天,一吨猪肚销售一空,别提生意多火爆了,我脖子上挂的帆布包被钞票涨得几乎裂开了!
回到租房,忙不迭的数票子,天爷爷呀!除开所有成本,一天时间,居然赚了九千多块!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九千多块钱!您算算吧!那时候,一万块钱能在我们城市中心的运通商业街买一个十多平方的门面!
那时候的地摊经济,简直就是一个传奇的江湖,充满了行行色色的阴谋、尔虞我诈,没有人顾及公平竞争,没有人胸怀社会良知。
此一时彼一时,您千万别看我一天赚了上万块钱,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加入地摊大军哦。
听我说说理由吧。
首先,地摊经济不是什么新经济,这是一种古已有之的传统活法,辛苦,卑微,体力强度大,一般人受不了。
其次,随着社会消费习惯的进步,地摊经济日渐势微,高端消费群体是绝对不会逛地摊的,低端群体吧,淘宝、拼多多的商品有多便宜您不是不知道,而且人家不满意包退货,留给地摊的有多少消费群体?
最后我想跟您说,疫情之下,我们的经济或多或少受到冲击,但是您如果不是实在无法生存,建议别去因为跟风加入练摊一族,挤压那些完全靠摆摊谋生的底层同胞,抢人家的饭碗。
当然,如果您有时间可以逛一逛地摊,买点东西帮衬一下他们,则更是善莫大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