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0日，18万拍得的奥迪车停在修理厂，工人检测出车头、车身、车尾由三段不同型号的车拼焊而成。
5月10日，南四环城环城国际汽配城内，一店铺老板正销售一截报废汽车。
南四环城环城国际汽配城外，一家汽修店门口，停放着即将完工的拼接车。
二手车交易市场，一辆前来验车过户的桑塔纳，卖家透露也是拼装车。
5月15日，二手车市场过户大厅内，代理人员帮着交验车钱。
消费者18万拍得受损奥迪车，检测为3辆车拼焊而成；记者暗访拼装车地下产销链条
拼装车，是用报废汽车发动机、方向机、变速器、前后桥、车架(统称“五大总成”)以及其他零配件组装的机动车。按照法律规定，禁止拼装车进入市场交易或者以其他任何方式交易，禁止拼装车上路行驶。
记者调查发现，在北京的一些汽配市场，报废车“就像剁鱼一样销售，你要鱼头，他要鱼尾，中段再卖给张三李四。”各节“鱼段”经过汽修厂焊接、打磨、喷漆，拼装成一辆新的汽车。接下来，专做“疑难车辆过户”的人士可为拼装车办理过户手续。最终，不知情的购买者，驾驶着拼装车上路，随时都可能发生危险。
一条地下产业链上，每个环节都充满虚假、利益和隐患。
18万元，拍得一辆奥迪A5，薛东觉得“挺有面儿”。
虽然这辆奥迪车“右前头受到撞击”，但拍卖信息写明“2011年的车，委托方承诺车能过户”。拍卖前，薛东向奥迪4S店的朋友咨询过，大修最多七八万元，“一辆不错的奥迪就能到手。”
这辆奥迪A5到了汽修厂，薛东傻了眼，“快成变形金刚了，奥迪A5的车头，A4的车身，S5的车屁股。”
拍卖名单中的“超值”奥迪车
今年5月，薛东想给妻子买辆车，不能太贵，但要有档次。
他的朋友王喜光是名二手车经纪人，也是北京丰顺路宝机动车拍卖有限公司（简称丰顺路宝）会员。王喜光告诉薛东，有一辆奥迪A5残值车（汽车残值是指在规定的汽车的合理使用年限之内，所剩余的使用价值，被称为广义的汽车残值）在拍卖名单中，“2011年的车，右前头受到了撞击，委托方承诺车能过户”。
一辆奥迪A5新车，价格45万元左右，丰顺路宝拍卖的这辆奥迪，起拍价14.5万。薛东找奥迪4S店的朋友咨询过，大修最多七八万元，即使支付相当于拍卖价10%的佣金，“顶多30来万，一辆不错的奥迪就能到手。”
5月8日拍卖当天，薛东和王喜光早早到东五环白家楼桥附近的丰顺路宝公司，看到这辆奥迪A5，从外观看正如拍卖信息所说，除了车右前头受到撞击，其余部位基本完好。
拍卖没有悬念，“三两下子就到手了。”薛东以18万元的价格最终拍得。
随后，薛东和王喜光找来拖车，将这奥迪A5拖到观音堂的一家汽修厂。看着奥迪车稳稳地趴在了汽修台上，薛东似乎看见妻子已开上这辆车。
当晚，薛东找朋友订配件，“大约花了六七万元”，又花高价从广东请了检修师。
A5车头A4车身S5车尾
秘密在5月9日被发现。
薛东请来奥迪4S店的朋友来看车，这个懂行的朋友一到汽修台前就皱起眉。
“车好像有问题。”朋友围着车转了几圈，拉开车门钻进半个身子，翻开后座的脚踏垫，一道明显的焊接痕赫然出现。
“两半儿车，焊到了一起。”薛东从汽修台的下部钻进去，看到这辆奥迪A5的底盘上也有焊接的裂缝。
朋友仔细检查后告诉薛东，他花了18万元买下的这辆车，车体实际颜色竟然是三色，银灰色的车头，泛蓝色的中段，白色的后屁股。
“这就是你给我买的奥迪？”妻子反问早已惊呆的薛东。
10日上午，薛东、王喜光找到丰顺路宝，记者随同前往。
院子里四处可见残值机动车，很多车都明显受过撞击，有的甚至像麻花一样。
“我们是受委托拍卖这辆车，你说的拼装，我们也不知道。”丰顺路宝的两名员工听完薛东叙述，立即来到观音堂汽修厂。
“是拼装的车”一名员工钻入汽修台下查看底盘后说。记者也钻下汽修台，这辆奥迪A5的底盘上，一道清晰的切割处经过焊接，部分焊痕用胶涂抹过。同时，发动机号部位也被塑胶涂抹过，号码是歪七扭八的一串数字，像是小孩子的涂鸦作品。
冷静下来的薛东发现，这辆奥迪A5的尾部标明的车型竟不是A5，而是“奥迪S5”。
“快成变形金刚了，奥迪A5的车头，A4的车身，S5的车屁股。”薛东气得手都抖了。
丰顺路宝负责人称，这辆奥迪A5是个人经一家保险公司委托拍卖的，“委托人说是别人抵债抵给他的，委托方不知道是拼装车。”
汽修厂和“车虫”的发财路
薛东有很多疑惑，像“鱼段”般的车头车身是哪来的，又是怎样被拼装上的？
而在王喜光看来，自己是“经常逮鸟，这次被鸟啄瞎了眼。”
他坦言，在二手车行当里，将报废车拼装过户上路，并不是秘密。
“一般都是汽修厂和车虫在做。”王喜光透露，遭遇严重事故的车辆，4S店会建议报废不会修理。一些汽修厂会低价收购受损严重的车辆，加以切割、拼装、焊接，重新喷漆卖到二手车市场，“不少汽修厂都靠这个业务生存，车虫靠这发财。”
像这辆只有车头的奥迪A5，汽修厂或“车虫”低价收购，然后花八九万元“炒货”（找到缺失的部分）、焊接、喷漆等，外观上看起来八九成新，“能卖三十万左右。”
刘湘（化名）是个“车虫”，他的一辆拼装“桑塔纳2000”已经找到了买主，就差验车过户了。这辆2001年的桑塔纳2000，去年出过严重的事故，刘湘托人从拍卖公司花了2000元拍得，“我找人把车的后屁股整个切下来，换成了‘超人’（一款轿车）的后屁股，变速箱是帕萨特的，座位下有明显的焊接点，但发动机和车架没有变动。”
前后花了一万多元，刘湘卖出的价格是三万多元。刘湘说，买家并不知道是拼装车，“说了肯定没人买了”。
按照《报废汽车回收管理办法细则》规定，任何单位或者个人不得将报废汽车出售、赠予或者以其他方式转让给非报废汽车回收企业的单位或者个人，也不得自行拆解报废汽车。
神秘的拼装车“鬼市”
为弄清一条地下链条，记者多日在北京多家汽配城调查。
5月10日，南四环肖村桥东北侧的城环城国际汽配城，不少汽配店门前，被肢解后的机动车车头、车身随处可见。
一家汽配店的几名员工正在路中间切割机动车，记者上前打听“能不能拼装机动车”。几名员工抬头朝记者反复打量，却没有一人开口说话。
“能不能炒来货？”记者用学来的“行话”再次询问，
一名年轻员工征询完身边一名老员工后，向市场南部努了努嘴，报出来一个店铺门牌号，“你去那看看。”
记者找到这个门牌号，老远就看到一辆帕萨特停在店铺门前。
走近才发现，这辆帕萨特只剩下后半截，车头连同前座位部分已被切割走。
店老板是一名中年男子，也是先打量记者一番。记者报出介绍人后，店老板才放松下来。
记者假称自己的帕萨特遭遇货车追尾，后面彻底损毁，要买他门口这辆帕萨特的后半截，并希望能介绍手艺过硬的拼装师傅。
“我给你介绍也行，只是这半截帕萨特你得出7000块。”老板犹豫了几分钟，掏出电话，给拼装厂打电话。
两三分钟后，一名年轻男子骑着电动车赶来，“让他带你们去，那地方不好找，你先去问问拼装的价格。”老板说。
年轻男子带领记者出了城环城国际汽配城东门，约10分钟后，来到一处名为“宏宇事故车维修中心”的汽修店。门前打着的大幅广告牌，“专修碰撞车、火烧车、水淹车”，末了还加了一句广告语，“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们做不到的。”
汽修店门口停有两辆车，一辆是看上去九成新的奥迪车，另一辆则看不出车型，车前门是黑的，后门是白色的，车身上布满焊点，员工正卖力地用砂纸打磨焊点
“奥迪车刚换了车头。”看到带记者来的是熟人，汽修店的员工并不隐讳。随后，他指着那辆正在打磨的车说，“磨掉焊点，喷上漆，看不出来这车焊过，我们的手艺绝对没问题。”
汽修店室内的汽修台上，一名员工正对一辆面包车右侧车身进行切割，伴着刺耳的电锯声火星四面迸射。
店主不在，带路来的年轻人拨通店主电话，将电话交给记者，“你们自己谈价吧。”
店主在电话中称，将记者的帕萨特车前半身和从汽配城买来的帕萨特后半身焊接、打磨、喷漆，整体全下来1万元，“10天到半月后，你来取车。”
多名“车虫”称，也有少数自家车严重受损，到4S店只能报废，他们就找修理厂拼装焊接，“但一般没人明知是报废后拼装的车还敢开上路。”
代理称“加钱”就能检测过户
拍到拼装奥迪A5的薛东称，拍卖时没想到是拼装车，是看到拍卖信息中“委托方承诺车能过户”，“要是拼装车，怎么能过户？”
北京市交管局相关负责人称，按照规定，拼装车不能办理机动车保险，不予办理转移登记，“更不要说过户和上路。”
记者调查，事实并非如此。
5月15日下午，花乡二手车市场过户大厅，坐满了等待过户的买家卖家，30多个办理二手车过户的窗口都排满人。
大厅内的电子屏幕上滚动显示，“办理二手车过户请找正规黄马甲，费用不超过50元。”
记者看到，大厅里穿梭的除了“黄马甲”，还有数十名“黄T恤”，这些人背后都印着“优质公司代理服务”字样。“黄马甲”一般都坐在代理公司咨询台前，“黄T恤”则围拢在过户大厅门口。
除了上述两种着装代理，还有诸多穿便装的代理人员。
一名便装代理告诉记者，统一着装的代理公司需交摊位费，“现在有许多摇到号又快过期的，就赶紧买个二手车，所以每天办理过户的人得有上千，不用担心没生意。”
“过户吗？什么车都能过。”两名“黄T恤”拦下记者。
记者称有辆拼装车，想咨询能否过户。
“找我们，已经年检过的拼装车，三四千块钱我们就能代过。没有年检的拼装车，你得再加三四千块钱。”“黄T恤”告诉记者。
随后，记者又去找“黄马甲”咨询，他们也称能做拼装车的过户代理，“拼装车、改装车都可以办理过户，不过得多花点钱才能通过验车，车验过去一切都好办了。”
他们向记者介绍，办理一辆二手车过户，需要准备买卖双方身份证、购车发票、行驶本、登记证书和购置税本，在过户大厅外验车合格，并消除违章记录后，一辆车就完成了过户。
“拼装车”10分钟通过过户检测
5月15日，记者跟随刘湘到花乡二手车市场过户大厅，过户那辆桑塔纳2000。
刘湘说，为能顺利将这辆拼装车出售，找到买家后，“专门托人花了钱”，以便顺利过户。
当日，这辆桑塔纳2000进入验车区后，前后不足十分钟，就顺利通过检验。
一张机动车查验记录表上，规定的通用项目查验有10多项，分别为车辆识别代码、发动机型号号码、车辆品牌型号、车辆类型、车身颜色、核定载人数、号牌/车辆外观形状、轮胎完好情况、安全带、三角警告牌、灭火器。
记者看到，检车人员对这辆拼装车检验时，主要对发动机型号、车架号、车辆号牌和外观颜色进行了简单检查，而轮胎完好情况、安全带、三角警告牌、灭火器等项目，几乎没有检验，甚至没有打开车门和后备箱。
记者连续两日在检车区观察发现，几乎所有的过户车检，都存在上述问题。
对此，北京市交管局车辆管理所工作人员表示，根据《道路交通安全法》相关规定，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拼装机动车和擅自改变机动车已登记的结构、构造或特征。若是桑塔纳2000的车身加“超人”的车尾，以及更换变速箱，都属于私自拼装机动车，无法上牌、买卖、过户和年检。
该工作人员说，如果拼装车带有牌照，属于对原有车型带牌拼装，“过户车检的时候，车检人员会主要对过户车的外观、颜色、发动机号、车架号等进行检查，即便对所有规定项目进行检测，若发动机号、车架号不变，加上工作人员检车不仔细，的确存在通过的可能。”
多名“车虫”透露，拼装时车头部分最重要，“发动机号、车架号”都在这部分，“否则过户需要花大价钱。”
这辆桑塔纳2000有一次违章记录，5月16日，交完罚款抹除违章信息后，买家把所有资料递进大厅29号窗口，几分钟后，开出一张过户票。
当日下午，这辆桑塔纳2000一溜烟开往河北张家口。
薛东还在跟丰顺路宝交涉，对方负责人称，公司没有办法严格查看每辆参拍车辆的底细。事情发生后，丰顺路宝只能将委托方约出来和薛东见面，双方自行商量解决方案，“谈不拢，我们也没有办法。”
■ 小贴士
拼装车危害：一是直接导致刹车失灵、转向及发电机等机件失灵；二是会使整个车辆的操作稳定性变差，特别是车厢、车架变形后，使转向稳定性下降，车辆极易“跑偏”；三是由于所有机件磨损严重，也会使燃料消耗过大，污染大气环境；四是车辆一旦拉货载重，转弯时就会加大全车的离心力，极易翻车。
A08-Ａ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张永生 王瑞锋 A08-Ａ0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大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