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5月23日,周三,上午没课。徐璐和往常一样回到寝室,解锁手机,点开了“快手”软件。
“那个时候‘快手’还是叫‘GIF快手’,主要用来制作GIF动图,现在都变成短视频了。”徐璐介绍说。快手是徐璐使用的第一个视频直播软件,也是至今唯一仍未卸载的一个。她每天都会花1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看快手直播和视频,这已经成为她的日常习惯。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使用快手,它已经成为继微信、QQ、新浪微博之后的第四大短视频用户流量平台。海量用户数据背后,一个庞大的草根群体正在崛起。
“草根”(英语:)一词借自英语。在英语中,“”常与社会运动联系在一起,指一种由群众发起、自下而上的政治或经济运动。在经历词汇借用后,“草根”在中文里通常指在社会阶层中居于底层的平民百姓。他们个人势力较弱,但人数众多, 与政府、大型企业等社会精英阶级对立。
生态
当下的社交平台呈现井喷状态,直播平台不断更新,在大部分平台中掌握话语权的是明星和一众美女帅哥。快手是一个非典型案例,有人将它的特色称为“农村包围城市”——在此脱颖而出的不是光鲜亮丽的城市男女,而是一批来自社会底层的农村草根。他们直播的内容也是非典型的:“尬舞”、喊麦、扮丑、讲黄段子、恶作剧、搬砖……这些一度被打上“low”的标签的直播,展现着这个社会最接地气的底层生态。
宋勇辉就是一个典型的快手主播。他生长在吉林农村,从小喜欢唱歌,但因为家庭经济条件不好,他连二人转曲艺学校都上不起, 更没有接受过专业的音乐教育。
宋勇辉在快手的直播常态。
初中辍学后,宋勇辉经同乡介绍到天津打工。一次偶然的机会,他接触到了YY直播。宋勇辉说,他刚开始直播时,“只是想找一个有人听自己唱歌的地方”。直播时,很多粉丝会给他刷礼物,甚至表白“大爱我辉哥”,宋勇辉就觉得自己很有成就感。
五年前,宋勇辉和YY直播平台签约。在YY直播时,宋勇辉主要是直播演唱粉丝们点播的歌曲。为此,他花费了1万多元购置了专业的直播设备,包括电脑、声卡、麦克、混音设备,以及高清摄像头,其中最重要的是声卡。因为如果没有专业的录音设备,他的原声听起来沙哑单薄。
宋勇辉经常在直播中表演喊麦,这是一种流行于直播平台的说唱音乐形式。但他有烟瘾,喊了一段时间后,长时间说话都会剧烈咳嗽。“年轻的时候谁还没喊过麦啊,那玩意要是喊好了在直播间里可带劲了。现在岁数大了,嗓子不行了。”宋勇辉说道。
半年前,宋勇辉转战快手平台。他现在在快手直播的主要内容是陪粉丝聊天、讲笑话以及表演搞笑段子。“我直播时最多有500多人看,一次性刷给我2000多(元)的礼物。”宋勇辉说,现在凭借快手直播,他每月可以有几千块钱的收入。
不同于经验丰富的宋勇辉,张浩的快手之路走得不那么顺畅。
张浩是河南南阳人,目前在深圳一家眼镜配件厂打工。他白天工作9小时,平时工作主要是搬运、切割制作镜架使用的钢材,十分消耗体力。活儿多的时候,晚上还要不定时加班。刚进工厂的第一个季度,张浩瘦了十几斤,而工厂效益不好时,他的月薪只有3000元左右。
张浩平时的工作主要是搬运、切割制作镜架使用的 钢材,十分消耗体力。
张浩在广东只身一人,一家老小都在河南南阳农村生活。最让他挂念的是河南老家4岁大的儿子。每当心情不好时,张浩就会翻翻手机相册,看看儿子的照片,他说,儿子是他的生活支柱。
2016年11月,张浩注册了快手ID,但一直没着手经营。直到今年3月份时,张浩才有大段空暇用来经营快手。在一次加班中,他的左手中指被坠落的钢筋砸伤,造成中指骨折。工伤期间,张浩没了收入,便一头扎进了快手的“创作空间”里。
今年3月,张浩意外伤了左手。在工伤期间,张浩才有时间经营快手。
接触快手之前,张浩没有使用过其他视频直播软件,也没有任何拍摄视频和直播的技巧。自拍、风景、美食、段子……张浩在快手平台上尝试过各种内容和形式的短视频,但一直收效甚微。他想要开通直播,但开通快手直播权限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标准,用户只能等系统通知。只有当系统认定一个快手用户有足够的活跃度和粉丝量时,该用户才能开始直播。张浩尝试通过互粉来涨人气,所谓“互粉”就是任意两个快手用户相互关注,在粉丝较少的使用初期,互粉是能快速涨粉的有效操作。
让张浩执着于涨粉的原因不只是开通直播权限,他了解到,当快手号的粉丝累计足够多,就可以卖掉变现,一个粉丝就是一块钱。 “涨粉丝,然后像大主播一样直播赚钱,当时满脑子就是这种念头。”张浩说,为了涨粉丝,他每天都去各大网红的直播间学习涨粉经验, 在互粉直播间打字、双击、评论666、刷礼物。
最初的一个月,张浩每天都要互粉10个小时以上,经常凌晨两三点钟才睡,但他互粉的总支出始终不会超过100元——1元人民币,快手共有24款礼物,价位从1快币到328快币不等。漫长的互粉过程仅仅为他增加了1200个粉丝,而直播权限却迟迟不能开通。
转型
“刚开始发作品很痛苦也很煎熬,因为没人看。”经历了漫长的互粉过程后,张浩有些心灰意冷了。
他甚至想过要买一个快手直播号,然而一个直播号最低也需要280元,粉丝比较多的还要更贵,张浩有些舍不得。粉丝少只是表面, 他面临的更深层的困境是摸索不出吸引粉丝的门道。
一次偶然的机会,张浩在快手“热门”中看到一个简易电动机的视频。视频中,伴随着背景音乐《一人饮酒醉》的节奏,一个铁线圈上粘贴了旺仔笑脸的贴纸在一个电池组的驱动下飞速旋转。这段短短只有17秒的视频, 在快手上达到了几十万的点击量。
电动机作品在快手上浏览量很大,张浩偶然看到后也开始学习制作各式电动机。
张浩之前从没见过这种东西,他觉得“还挺有意思的”。他开始给电动机主播发私信,询问电动机的制作方法。但该主播的态度很冷漠,对张浩的提问也是爱答不理。后来,张浩得知主播和自己是同乡,便开始和对方拉关系、套近乎、说好话。在张浩的软磨硬泡之下,该主播最终同意教张浩制作电动机。
由于白天工作紧张,张浩只有在晚上加班结束后才有时间做电动机作品。最开始没有熟练掌握制作技巧,连续几天都没能做出一个成品。今年5月,张浩终于制作出一个由干电池、纽扣电池、磁铁和金属线圈组成的一个简易电动机。他把作品视频发到快手之后, 粉丝迅速涨了一万多。接触电动机作品之后,张浩一下子开通了好几个快手账号,他还卖掉了一个,赚了80块钱。
他把自己的快手ID改成了“电池哥”,专门录制电动机视频, 账号目前有1.5万粉丝,已经足够开通直播权限。
5月28日晚上10点,张浩开始了他玩快手以来的第一次直播,但这场期待已久的直播并不像他想象中的火热。
张浩住在工厂的职工宿舍,直播时只能在大半夜跑到公园里,用4G流量直播。深圳的夏夜蚊虫遍布,张浩一边赶蚊子,一边回答粉丝的问题。直播半个小时后,张浩的直播间里只剩下不到10个人,只有他自己仍在不停吆喝,气氛有些尴尬。张浩和仅剩的几个“老铁”(快手中的忠实粉丝)聊了一会儿,结束了直播。
张浩的“电动机圈子”有一个普遍现象,电动机、易拉罐机器人一类的视频播放量比较高,但主播直播赚不到什么钱。张浩说:“很多时候没有办法,你没有其他才艺,有的人看直播间人少了就不看了。”
尽管首次直播效果不太好,张浩还是得到了50100个黄钻,和平台五五分成之后,张浩可从微信中提现25元。张浩很欣慰:“现在是刚起步,爬过这个坡以后就顺利一些。毕竟打工太辛苦了,玩快手还是能赚点外快。”
“直播,现在都不知道该直播啥,压力特别大。”开通快手直播后,宋勇辉辞去工作,全职经营快手。每天晚上8 点宋勇辉都要在快手直播,日常观看人数一般有50~60 人。
白天,宋勇辉给自己拍段子,晚上就上传到快手,通过保证视频产量来维持热度。自拍视频的内容和形式都有局限,宋勇辉希望和专业拍摄团队合作,提高段子质量。然而,和团队合作难度很大:大团队不会和粉丝只有几万的小主播合作,个人组建团队也花费颇多,宋勇辉自己难以负担。
“我只是想赚钱,给我女儿买好吃的。”金萍萍生活在东北农村,生了孩子后闲赋在家,经营微商补贴家用。被朋友圈的快手视频刷屏之后,金萍萍了解到快手热门里的主播大多粉丝上万,她从中看到了商机,“就想着发视频火了还能卖卖东西。”
金萍萍开始每天更新视频。为了获得更多点击量,她会特意画细致的妆容,换几套漂亮衣服,在视频中摆各种可爱的姿势。金萍萍认为凭自己的颜值可以赢得粉丝,但实际上粉丝并不见涨。
“事实告诉我,靠脸吃饭我会被饿死。”金萍萍说,自己不露胸不露腿,有这么多粉丝她已经很知足了。
乱象
徐璐对现在的快手很失望,“简直是世风日下。”她觉得纯粹逗人开心的主播们越来越少,更多的主播是炒作、捞钱的网红。
现在的快手世界呈现着一种乱象。一方面,许多像张浩一样的草根在快手上展示自己的独特手艺、生活状态以及兴趣爱好,希望通过快手获得更好的生活。另一方面,快手上存在着比骂战更低俗、恶劣的内容:比如传播**秽视频、假慈善、自残、吃奇怪的东西……
一个“开电钻啃玉米”的视频让徐璐记忆犹新。快手女主播刘娇娇拿着把电钻,钻头上插着一根玉米。电钻通电后,玉米高速旋转起来,刘娇娇同时开始啃玉米。
“一绺头发卷进了电钻,一大块头皮瞬间被扯下来。”想起当时的场面,徐璐仍觉头皮发紧。类似的视频,金萍萍也看了不少。她觉得快手“有点低俗了”,也因此不想再玩快手。
金萍萍原来喜欢在快手上“晒幸福”,拍老公和女儿的日常生活。女儿不太爱笑,在金萍萍的镜头里她会哭、发脾气,很多人就会在视频下面恶意评论,甚至辱骂金萍萍。对于语言攻击,金萍萍一般不予理睬,有时心情不好也会骂回去。后来她一看到这些视频就想起自己在私信里跟别人骂战的时候,“闹心,都删了。”
金萍萍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随便骂人,“搞不清楚,就觉得他们有病。”2016年11月,北京市网信办约谈快手负责人,就该网站出现的不良直播行为,责令快手全面整改。2016年12月1日,快手CEO宿华宣布启用史上最严的快手内部净化功能——“快手自律委员会”。在快手官网点开“自律委员会”标签,网页上会罗列出已经由快手内部筛选出的违规视频与快手号,用户拥有鉴定某视频或某用户是否违规的权利。
“请老铁们关注我的新号,谢了各位。”5月29日,宋勇辉更新了自己的快手简介。5月22日,宋勇辉的ID 是“吉林辉哥”, 5月29日则变成了“西门辉G”。
半年来,宋勇辉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封了几个账号,封号的原因在于他的直播内容过于低俗、违反了快手“自律委员会”的规定,应用户要求被封禁账号。宋勇辉只得重新开快手号,一切从零开始。一周之内,宋勇辉因换号掉了2万多个粉丝,但他依旧坚持在每天晚上八点直播。
昏暗的小房间内,白色的背景墙上闪烁着紫色镁光灯的光斑。坐在摄像头前,宋勇辉扮成了东北二人转中的丑角:光头,金链子,红背心,绿裤衩,还有用浓重水彩勾画的红绿妆容。灯光下,右肩头的文身若隐若现。
欢迎过陆续进入直播间的“老铁”们,宋勇辉开始和他们聊天打趣。宋勇辉的话很少不带脏口,每讲一个荤段子,总要嘬一口烟, 然后自己手动配一个《老友记》的笑声音效。没有音效时,直播时的背景音乐就是持续不断的夜店当红舞曲。
直播屏幕闪现出一个数字“6”的涂鸦礼物,宋勇辉高声喊道: “谢谢‘老铁’给我的666!”这场直播一直持续到深夜,他的脸上依旧画着丑角的妆容,夜店歌曲放了一遍又一遍。
文|刘彧彤
编辑|赵露露
新媒体编辑|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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