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赵女士
采访| 李晓洁
2011年11月11日中午11点11分，我的成人用品店开张，开在北京朝阳区，五环外的两个学校之间。选择这个时间不是因为什么“光棍节”“购物节”，是几个数字“幺”的读音与“要”相近，我想要开店挣钱，想要未来日子好过一点。现在回想，当时还挺天真的，但将近十年的时间，我成了行业里的“老人”，这份工作也成为我奔波的职业生涯中最稳定的一个。
我1974年出生，1999年初到北京，在北京呆了20年，目前是单身。2011年这个店开业之前，我在北京做过不下十种工作，餐厅做服务员、摆地摊、市场里卖衣服、开饭馆、卖化妆品、做配货员、卖小家电、发传单、当保姆，每个工作都没有超过一年。
2009年到2011年初，我在非洲工作，是找人办了签证去的，在餐馆做过服务员，在建筑公司做过饭，在超市仓库做过库管员，一个月最低6000。那两年里，除了还办签证的钱、给国内儿子女儿寄钱，我也攒了十几万。后来实在待烦了，非洲气候太差，吃的也都是鸡肉、土豆和冷库食品，没有味道，再加上总是有抢劫的，个人安全也是问题，我便带着攒的钱回国了。
回国后我大概有半年时间没工作，一是没找到合适的，二是有点想散散心，去香港、新加坡玩了一圈。后来觉得玩够了，要工作，跟着朋友去了国贸的一个展销会，接触到成人用品加盟店。当时心想这个生意属于“冷门”，不会像卖衣服那样遇到换季压货问题，保质期久，而且这让我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过的一个报道，主题大概是“谁来关注农民工的性生活？”记者问农民工上一次性生活是什么时候，农民工说记不得了。我就觉得这是有市场的、人人都需要的商品，就把我攒的钱都用来开店。
因为钱不够，我选了加盟标准店而不是旗舰店，旗舰店开在五环内，加盟费高，标准店的加盟费只收一万。确定加盟之后，我去到总部培训，培训三天，还要做试卷。主要内容是商品信息介绍、如何用电脑后台操作这些，当时电脑操作我都是现学的，以前我只会打字。去培训的时候发现，女性多一些，可能因为男的开店坐不住，没耐心。不过当时有一个北大的男教师，在魏公村那边开了家旗舰店，他是兼职，雇店员给他看店。后来听说生意不好，2014年左右他把店铺改成了24小时水果超市店。
培训之后要选择地址，总部那边有人帮忙测人流量，太热闹的地方不行，客人不好意思进来，也不能偏僻，附近最好有个麦当劳或肯德基。后来店铺确定开在两个学校之间，几百米外就有个麦当劳。之后就是租房子、装修房子、进货，前前后后花了十几万，还借了两万。
我的这个店有三十多平米，一小半是我的住房，中间隔着移动门和帘子，随时就能工作和休息。我记得开店第一天自己就被骗了，一个老太太进来，什么都嫌贵，买了10块钱的东西走了，过一会又回来要买，给了100块。等我发现是假币出去找她的时候，人都没影了。
开店需要宣传，那时候淘宝还不是主流，网购对实体店没什么冲击，白天有时候我去学校附近发传单和优惠价安全套。去发了几次，路人要么完全不看，要么拿了传单随手就丢了，我有点生气，心想这优惠比成本价都低，你不要我还不发了，之后就没去发过。
其实店铺还没开一年我就想不干了，客人来得不多，每个月挣七、八千，好了有一万多，除了房租和成本费，剩不下来钱，但是我付不起违约金，也没有别的工作想做，只能继续等着。开店前三年基本都没存下钱，到第五年才开始好转，因为开久了，有老客户时不时来找我买东西，有人相信我，也认可产品，生意才有了起色。
《伦敦生活》剧照
我刚入行的时候，成人用品的包装还很隐晦，从外面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我记不住商品信息，有客人问产品是什么，我就在电脑上输入包装上的编号，按上面的说明给客人介绍。后来商品包装越来越不避讳，恨不得外面一看就知道怎么用，中英文功能都写得清清楚楚。
做我们这一行，什么人都能遇到。有八、九十岁的老头，拄着拐杖，颤悠悠进来买东西，也有满脸青涩，谎称自己已经成年的小伙子进来四处看，什么也不买。有退休的老教授夫妻，手牵手进来，一起研究新东西，边挑边说现在时代好了，以前想买都没地方去，也有快递员、服务员进来，选自己能负担得起的。反正不论什么价位，店里都有，想买都能买到。还有外国人，进店来一顿砍价，小气得很。也遇到过流浪汉，趁我不在店里，进门偷拿了东西就跑。
有的客人很害羞，进门看到我在店里，说以为是无人店，马上就出去了。有的客人特别需要倾诉，把自己多年的苦恼都跟我说，还有那种年轻人，什么都不懂，跟我请教各种产品的使用方式和功能。
最近两年我发现，年轻人虽然来店里消费的不多，但是情趣产品作为生日礼物好像成为他们的“时尚”。有年轻人带同事过来，让她挑一款产品作为生日礼物。有两三个男生进来，凑钱给他们的兄弟买娃娃。还有一行人进来挑产品，说是要放在生日蛋糕里，给朋友个惊喜。这应该是年轻人的观念越来越开放了。
我们做店主的，对客人也是有观察和评价的。我不喜欢那种一进店像发现新大陆似的，一惊一乍，东捏西摸的。还有客人开口就问“这能卖得出去吗？”“这好用吗？你和你老公用过吗？”这些问题太幼稚了。那种虚心请教、不懂就问的客人还是挺好的。而且做久了会发现，越是知识水平或者经济能力好一些的客人，越能接受新鲜产品，可能他们本身就有条件接受，普通人很少有随便就买几千块钱产品的。
总体来说，我接触过的客人里，男性比女性多，年长的比青年多，最大的一单消费了5000多，小单几十块的也有。旗舰店里的消费水平会高一些，一单上万的情况也不惊讶。但是最近这两年，大概是从2017年开始，生意越来越难做，进店的人不如之前多了。有的顾客一进来看到产品价格，说网上比这便宜多了，就走了，有的顾客来只是看看，也不买。我们都知道这是网购的冲击，网上卖的成人用品确实比我们连锁店便宜，但质量也无法保证。比如我们的高端产品都是从国外进口，有联保，虽然价格上千，但原材料更安全。
为了应对网购冲击，我也做了一些改变。去年我的店铺开通了外卖平台上的服务，有顾客需要商品，可以在线下单，让外卖员送过去。但是开了一年，也没卖出去几单，而且都是低价产品，平台抽成又高，挣不到钱，今年就没有再合作。我还认识同样加盟开店的朋友，他们在网上开了小店卖成人用品，也卖不出去，我觉得还是我们产品总体价格比淘宝高的原因。还有一些店主，在抖音上拍视频宣传产品，但是我拍不好，也不想学，就在朋友圈里发发广告，给认识我的人看。因为这个，我的堂姐就没加我微信，她说怕孩子拿她手机玩，看到我的朋友圈影响不好，这我也能理解。
虽然网络发达了，对我们店铺有冲击，但是也的确方便。我记得1999年我在五道口卖衣服，为了方便联系，买了一个二手BB机，粉色的，当时要八九百，还只能看字。2001年我买了二手的摩托罗拉手机，那时候大家都用翻盖的，也将近1000块，现在我店里有个电脑和手机，就什么都不缺了。进货后也不用像前几年那样，去银行柜台转帐，用手机就可以操作。
其实我挺喜欢现在这个工作的，虽然房租一直在涨，进店里的客人比之前少了，市区里不少旗舰店都关门了，但我可以自给自足，不麻烦儿子女儿，收入主要就靠来实体店的老顾客和微信上偶尔下单的顾客。而且我觉得自己在做帮助别人的事，我的顾客里有不少人会给我反馈，说他们很开心，有的出去旅行还会给我带小礼物，这也让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有意义，“和谐家庭，和谐社会”我也出了一份力嘛！
现在我每天八点多起床，打扫下卫生，九点半开始营业，上午基本没什么顾客，除非有年纪大点的、爱遛弯的，早上6、7点钟会来敲门。中午自己做饭，吃完饭去屋里睡觉。下午时间也很好打发，在电脑上看看剧、看看视频就过去了。无聊的时候，我去旁边眼镜店找店主聊天、玩一会，有时也会在电脑上跟全国各地开店的“盟友”们视频，大家在视频里讲故事、唱歌、跳舞。晚上的客人相对比较多些，之后到了十二点我就关门睡觉。一年中如果生意还不错，我还会抽几天时间出去玩。
图 | 摄图网
从2011年开店到2017年，我的店都是24小时营业，但是夜里进店的客人消费少，还打扰我休息，这几年觉得还是要注意身体，就不管那么多，12点准时关门。有时间休息和睡觉，这是我半辈子里实现的第三个愿望，以前的工作要么太忙太累，要么不忙，我得去做兼职工，要挣钱抚养孩子。
20多岁时，我的第一个愿望是有勇气离开家暴我的前夫。那时候在武汉，16岁认识他，被强迫怀孕生子，他抽烟喝酒，把我当出气筒，言语尽是侮辱，但因为孩子，我不知道怎么离开他。1999年我狠了心，一个人到北京，算是实现了第一个愿望。第二个愿望是把儿子女儿养大，孩子跟着前夫肯定被毁了，所以我攒钱，2003年时候把两个孩子从前夫身边送去少林寺，有人看着他们，还能学点东西。孩子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家庭、事业后，我的第三个愿望就是以后工作不要那么累，现在都实现了，已经很高兴了。
不过一年中最冷清的时间就要来了，过年前后的近两个月，店里人都会很少，隔壁几家开店的也要回家过年，都关着门。去年春节我感冒生病，儿子让我跟他去三亚，我拒绝了，今年春节还不知道怎么过。
现在加盟店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做几个月就关门的也有，行业是有些不景气，但我也没想到更好的工作。所以有份能照顾自己、帮助别人的工作，在北京这么呆着，不用回去照顾孙子，也挺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