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松冠军摆地摊事件：不只关注一个人
新京报2011.11.1016:09
■ 报道档案〖2007年〗
2007年4月，网上一条消息：长跑运动员艾冬梅退役后迫于生计，在北京通州一市场摆地摊卖衣服，并在网上出售职业生涯所得的奖牌。
2007年4月9日，新京报报道《马拉松冠军艾冬梅摆地摊谋生》后，并对艾冬梅事件进行追踪报道，引起公众对于退役运动员保障问题的关注，以及对举国体育体制的反思。
最终，艾冬梅的个人命运得以改变，运动员的保障问题得以推进。
她曾经为了国家和团队的荣誉拼力奔跑，她在赛场上夺得多枚金牌在离开跑道后，生活却没有着落。
2007年4月，她和丈夫无奈地选择在北京通州一市场上摆地摊。迫于生计，她又在网上出售职业生涯中的奖牌，换钱维持生活。
艾冬梅，一位非著名运动员，因为卖奖牌这一举动，让更多人开始关注和反思运动员退役安置问题。
接线索寻找艾冬梅
每月300元的房租，几乎等于全家一月的收入——火车头体工队每月发给她320元工资
2007年4月8日，早春时分。
中午12时左右，记者李天宇接到编辑陈俊杰的电话，“有猛料要给你，有个世界冠军要卖金牌，就在通州。”李天宇只获知长跑运动员艾冬梅的大致活动范围在通州区武夷花园附近的农贸市场，目前摆摊为生。除此，没有任何联系方式。 当时，李天宇对艾冬梅的资料、成绩、相貌也没有任何印象。
李天宇和摄影记者韩萌来到目的地，没有见到艾冬梅。他们在小区寻找时，意外碰到了艾冬梅的叔叔。下午2时左右，他们在布满水果、油炸小吃和杂货的市场里见到了艾冬梅。
在李天宇看来，艾冬梅完全不像一个马拉松冠军。这名26岁的女人走起路来，孔武有力，微微发胖，有些臃肿，身穿一件罕见的红紫色运动服——那是体工队和体校特有的训练服装。
在艾冬梅租住的小屋，摄影记者用相机记录了艾冬梅的居住环境——毛坯房，几乎没有家具陈设。她的丈夫王启海蹲在地上，用一个大红盆洗衣服，他们的女儿瑶瑶在旁边玩，对贸然闯进来的陌生人颇感好奇。
艾冬梅说，每月300元的房租，几乎等于全家一月的收入——火车头体工队每月发给她320元工资。
摆地摊的世界冠军
“这摆地摊的是马拉松冠军？”获悉艾冬梅身份后，市场里的人很意外
艾冬梅从柜子里掏出塑料袋，摸出精心保管的奖牌，在床上整齐地码成两排。
从业长跑训练十余年，共获奖牌19枚。其中国际级比赛奖牌10枚，包括1999年北京国际马拉松赛、大连国际马拉松赛和日本千叶公路接力赛的金牌。
在这些象征着荣耀的奖牌的背后是艾冬梅的一双脚。艾冬梅的脚是“奇怪的”，两只脚的拇指严重外翻，关节处几乎成为90度，(后经诊断，艾冬梅的脚部为重度拇指外翻畸形)。
艾冬梅说，自2003年从火车头体协退役以来，一直想去医院治疗，但生活窘迫，无法承担治疗费用。炎炎夏日，她穿凉鞋必然穿双袜子，怕别人看到她的脚。
李天宇和艾冬梅是老乡，同是黑龙江齐齐哈尔人，这为他们交流提供了很多便利，不善言谈的艾冬梅说起经历娓娓道来。
2007年3月20日，一家三口来到北京，等待着一桩官司开庭——2006年9月18日，艾冬梅及其队友将昔日教练王德显告上法庭，称王德显侵吞工资和奖金16万余元。
为了生计，艾冬梅借钱做本，摆地摊卖衣服。
“这摆地摊的是马拉松冠军？”获悉艾冬梅身份后，市场里的人很意外。
不过，对艾冬梅的举步维艰，她的昔日队友、一同状告王德显的郭萍评价说：“这太正常了，我要是在北京，也摆地摊了。在田径场上跑了这么多年，为国家和队里取得了那么多荣誉，我们只会不停地往前跑，什么也不会做。”
不愿孩子做运动员
“我已经退役了，我还要生活，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得已。”
2007年4月6日，艾冬梅写出“欲出售奖牌维生”的博客，“我要把奖牌卖了，一共有16块。金牌一千块钱。”她含着泪说：“我还想给女儿留几块。”
艾冬梅的律师许子栋曾参与起诉王德显一案，得知艾冬梅要卖奖牌的情况，他惊诧不已。“真的？什么时候的事？有关案子上的事，我会竭尽全力去做，但她生活上的事，我这个身份不好多问。”
记者问她：“从世界冠军到摆地摊，是不是心理落差很大？”
艾冬梅说：“世界冠军是以前的事儿了，我不可能永远是世界冠军。我已经退役了，我还要生活，现在沦落到这种地步也是不得已。不瞒你说，第一次摆地摊，我把衣服都摆好，可十多分钟都是在那儿站着，叫不出口，过不去那个坎儿。”
艾冬梅苦笑着说，偶尔还会有人认出她，指指点点，但收入并不会因身份有所增加。“我以前一直是在田径场上生活，从来没做过生意。不会卖东西，无论利多少都想卖。丈夫这两天因为卖东西经常和我吵架，说照我这么做买卖，得赔死。第一天本来赚了30多，结果还收到一张百元假钞，反倒赔了。”
让记者最为难忘的是，第一次采访艾冬梅时，曾无意问她，“你22岁就退役了，你希望女儿继承你的事业吗？”艾冬梅的回答平静而决绝：“不希望，肯定不希望。我和几个一起退役的姐妹都说好了，谁家孩子以后要当运动员，就把孩子腿打折。”
报道后“峰回路转”
20余万元的补发奖金使艾冬梅的生活发生了转变，她在燕郊买了一套老房子
2007年4月9日，新京报以一个版的规模进行了报道，“艾冬梅事件”随即成为舆论热点。
艾冬梅迅速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全国各地的报纸、电视、广播都参与进来，一时间，新闻战“风起云涌”，艾冬梅的生活也“峰回路转”。
曾经是体操运动员的黄乃海看到报道后，到京向艾冬梅捐助2万元，劝说其不要再卖奖牌。
4月13日，同是退役运动员救助典型的邹春兰来京探望艾冬梅，这位“前辈”不仅带来了热情的拥抱，也给艾冬梅带来了一千元钱。
随后，南京一家公司聘请艾冬梅为“荣誉员工”，徐州一家公司邀请艾冬梅成为其形象代言人，两家公司分别出资10万元，作为她的创业启动资金。
5月27日，艾冬梅和北京通州的“万意百货”签约，对方为艾冬梅提供柜台，免去两年租金，在3层的服装精品摊位经营体育服饰。还有企业为她提供了价值3万元的货物。她的女儿瑶瑶，也被通州一家幼儿园免费接收。
6月末，天坛普华医院院方辗转联系到艾冬梅，想为其免费做脚部手术。7月31日，经过历时2小时的拇外翻手术，艾冬梅完成先期手术，主刀医生胡宝彦称：“手术比较成功。两周后可拆皮线，八周后拆除钢针，恢复正常走路。”
2007年年底，艾冬梅成为奥运之星保障基金会的员工，并在随后参与了救助吉林省高山滑雪全国冠军赵永华的计划，获得医疗、就业的社会援助。 同时，在社会的关注下，艾冬梅的“徒告师”官司迅速和解，20余万元的补发奖金使艾冬梅的生活发生了转变，凭借着这笔资金，她还在燕郊买了一套老房子。
艾冬梅不止一个
现在不光是艾冬梅，有一大批运动员都积压在队里等待分配工作
艾冬梅只是沧海一粟，与此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被誉为“亚洲大力士”的才力，曾连续获得了40多个全国冠军和20多个亚洲冠军。但在退役后，在辽宁体院的关照下才被安置为该院的一名门卫。 新京报曾率先报道的邹春兰，于1988年获得全国举重锦标赛冠军，在退役后做了搓澡工。据一位举重教练讲，“邹春兰这样的窘迫生活，在举重界并不算个例。”据记者韩双明调查，就连名噪一时的“马家军”，也有多名队员失业在家。如陈玉梅，世青赛800米亚军，在鞍山做一名矿工。
据国家体育总局人事司2002年编制的《全国体育人事工作调研报告》显示，在湖南等八个省区，处于待业的退役运动员占全部在队运动员人数的28.9%，占运动员编制总数的24.2%。
时任体育新闻副主编的王谨认为，新京报有关艾冬梅的系列报道，影响力非同一般，“可以说在那一年艾冬梅事件是最大的体育圈的非体育事件，给了体坛和体坛之外较大的震动，相关人等开始反思举国体制和退役运动员的福利、安置问题。”
对更多的普通运动员而言，退役后的就业更为艰难。据调查，针对退役后的运动员，国家并没有统一的安置规定，主要是“买断”后自主择业。
在艾冬梅系列报道的采访中，有火车头体协的工作人员称，一般火车头体工队运动员退下来，工作单位都应该在铁路系统，但是现在不光是艾冬梅，有一大批运动员都积压在队里等待分配工作。“运动员的工作出路挺费劲的。”这位工作人员称。
推动运动员保障
如果不从体制上、从根本上彻底解决相关问题，便无法杜绝类似事件的再发生
2007年6月25日新京报《赛道》周刊刊发的评论写道：“我们解决了艾冬梅这个个案，但如果不从体制上、从根本上彻底解决相关问题，便无法杜绝类似事件的再发生。”
“艾冬梅事件”推动了运动员保障工作的进展。2010年4月13日，《关于进一步加强运动员文化教育和运动员保障工作指导意见的通知》由国务院办公厅转发各地及体育总局、教育部等直属机构。
《通知》对运动员的保障问题作出了具体规定，要求各省(区、市)应确保当地运动员于2010年底前参加当地工伤保险，完善运动员的多层次医疗保障体系，要对再就业予以扶持补偿等，这也是首次涉及运动员群体的权益保护。
本报记者 范遥
